[原创][伍史/高史]西窗雨过 TBC（更新至F~）

754医院架空文。
BUG频出~请自动忽略~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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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月1日。早晨6:00。全院会议。

持续了三个月的考核与改革终于结束，科室合并和废除的工作也确定结束。新年伊始，一切回归正轨。

“大家都已经看到了，我们医院的科室规划有所改变，这弥补了学科间交叉的薄弱环节，也能更加综合地考虑患者的病情。”高院长在大会议室里扫视一圈，看着全院各科医生，手里拿着遥控笔翻过大屏幕上的投影。

“具体的调整文件已经发到各位手里，要求大家7点20之前在新划分的办公室里各就各位，交接好各自所管理的床位，确认好自己今天的手术表。7点半正式接新一年的第一批门诊患者。值班表已经发到护士站，散会后大家自己去领。新一批实习医生的选训今天同步开始，查房之后今年所有有带实习生任务的医生自己抽出时间给新来的实习医生分配任务。”

随着一下一下的按键声，幻灯片放到最后一页，高院长起身，“祝各位今天一切顺利。散会。”

医生们纷纷离开会议室按照文件上的变动回到原科室的位置把自己的东西搬到新的办公室。一时之间整个办公楼层喧闹不已。

2层，外科中心综合办公室。

“唉，老王，申请批准了啊，”铁路点点王庆瑞的肩膀，狭长的目光微微上扬，“我调心脏中心去了，真是抱歉啊老伙计，把你的心带走了。”

王庆瑞面色一寒伸手将身边一摞病历夹劈头盖脸地朝铁路扔过来，“快点带着你的狐狸崽子离我远远的！”

在没进行科室整合之前，外科中心包括普外科，心外科和骨科，人员庞大，手术繁多，所以也是全院唯一一个实行双主任制度的综合中心。急诊中心堪称全院最忙乱，外科中心就是全院最忙碌，是以外科中心虽然医生最多，可也最难在休息室见到他们。

而这次变革的核心就在于把外科中心的心外科分出来，与从内科中心里分出的心内科合并在一起，建立起单独的心脏中心，把原外科中心主任之一的铁路平调到心脏中心做主任。这一措施在减轻外科中心压力的同时又能很好地促进医院心脏治疗方面的学术水平，确立在心脏领域的权威地位。

铁路一本不落地接稳病历夹交给身边的部下，笑容不减，“好了没袁朗？人家王主任都发话赶人了，咱也就别占着人家地方啦。A2A3那边弄完了没？”

袁朗也笑，“已经把心外的病案都转移到楼上了，C2也跟器材科打了招呼。剩下这点就是主任你私人物品了，我都打好箱了，就等你告别完了。”

铁路点点头，又看向王庆瑞，“那老王我可就走了啊。”

“快走快走！”王庆瑞头都不抬。

袁朗跟着铁路走出去然后又抱着纸箱在门口折回来，冲办公室里喊，“齐桓，今天下班水银灯啊！你跟他们也说一声！”

“知道了！”齐桓抬头应了一句就又埋头收拾堆起来的继往资料。

忽然走廊里传来马健独特的声音，不似往常的轻快，不知在吼谁，“你跑什么跑！别把我模型摔了！”

然后就听到哗啦一声，什么东西掉到大理石地面上碎裂的声音。“连个模型都拿不住我敢把哪个病人交给你管啊！！”怒吼升级。

“儿科的实习生？”齐桓听着马健的吼声不禁微笑起来，“主任，实习的已经都到科室了？”齐桓抬头问王庆瑞，“今年咱们分来几个？”

作为一家三甲级全国十佳教学医院，每年容纳实习生的名额实在少之又少，能有资格到这里实习的人都可称得上是优秀者中的优秀者。他们将在这里度过两年的实习生活，在这期间进行一系列的培训和考核，称为选训，然后在选训末期由医院根据实习期间的表现来决定去留。

王庆瑞停下手里的工作喝了口水，“分下来了，今年咱们整个中心就一个，骨科的，高城去医务科接了。”放下水杯叹了口气又说，“咱们中心连续两年没留新人了，看看这次这独苗能怎么样吧。”

齐桓点点头，前年的实习医生就是他带的，想着那个小医生时不时完全傻眼的的样子，不由笑叹，“小南瓜。”

“其实也一样，铁路前几年倒是收了几个实习生，不是到现在还管他们叫号码？什么A1A2的，这么多年手下就能叫对袁朗的名。”王庆瑞笑，“亲手带出来的狐狸崽子就是不一样。”

齐桓也笑了，袁朗硕导和博导都是铁路，算是关门弟子。

不一会，办公室回归整洁，办公楼层也重归安静。7:30，住院部主任查房，门诊中心接诊，双向同步。

袁朗跟着铁路查完病房后就立刻进了手术室，连着两个心脏搭桥让他彻底错过了餐厅的午饭时间，把病人转到CCU签好记录之后晃晃悠悠地回到办公室，却发现一盒扬州炒饭和一杯热巧克力静静地摆在他的办公桌上。

“唉？哪个田螺姑娘这么贴心啊？”袁朗嬉笑着看向办公室里的同事，对桌的医生懒得理他，只向他后面扬扬头。

袁朗回过头，就看到一个以前没见过的眉目颇清秀的年轻人站在旁边，白色的衬衫外面套着白大褂，胸卡贴着衣线夹好，几支颜色不同的笔整整齐齐地插在胸前口袋里。

嘴里正塞满了人家给买来的炒饭让袁朗的语句说得含糊不清，“你谁啊？”

“我叫吴哲，是新来科里的实习医生。”吴哲对袁朗微微欠身。

“哦，”袁朗放松了表情，“那欢迎啊，谢谢你的午餐啊，承蒙关心，不胜感激。”又塞了一口炒饭，顺手抄过巧克力喝了一大口，丝毫没有掩饰脸上那幸灾乐祸样笑容的意思，“安排你跟谁啊？”

吴哲看着袁朗柔和下来的表情，也松了口气，“报告袁老师，医务科让我跟着您。”

袁朗一口巧克力牛奶噎在喉咙里，环顾四周接收到一串斜视：“早会发的文件你没看啊……”

袁朗瞪着吴哲，脸色风云剧变，突然回身抱起一打病例本全部砸到吴哲手里，“看着病历号去资料室把两年内所有的转归病历都给我整理好！后天一早放到我桌上！”

吴哲猝不及防被高高的一摞病历本压的身形一晃，“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总不会连病例都不会抄吧！”袁朗表情凶恶地说，“我刚做了俩手术，下午还有三个，现在我要睡午觉了。你还站在这干什么？不要耽误我午睡！长期睡眠匮乏会对身体造成严重损害，这你应该知道吧吴医生！”

吴哲看看堪比川剧变脸演员的袁朗，抱着那摞病历转身向门口走去，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过身，“吃完饭马上就睡觉会对消化系统造成严重损害，袁老师你也应该多注意身体！”

“废话真多你！消失！”袁朗不耐烦地挥挥手，“明天中午我要橙汁！”

吴哲转身离开，等他走远，办公室里爆发出欢呼笑声无数。

“袁朗，如何呀，被呛了吧？”

“第一次有小南瓜敢回嘴唉！这孩子不错！”

“老三你就是活该我跟你说，这回带了小孩看你还怎么得瑟。”

袁朗闷闷地吃完最后几口炒饭，把筷子在指间捏断，铁头，你绝对是故意的！



医生们一如平时地奔波在办公室治疗室和手术室之间，传令机不停地传输着不同的任务。轮床推过地面的声音混合着紧凑的脚步声构成奇妙的有序感。

新年的第一天就这样在忙碌中度过了，等袁朗签好手术记录走出医院，已是晚上快九点。

夜风裹着寒意吹来，袁朗系上风衣扣子向医院旁边不远的一家饭店走去。

店里的服务员看到是袁朗就笑着直接带他上了三楼，推开单间的门就看到已经吃到一半的一桌人。

“才下台？”齐桓拉开一把椅子问。

“可不是嘛，临交班从收上来个紧急三尖瓣瓣膜置换，”袁朗笑着说，拿了果盘里的一片西瓜咬一口，“连长还没来？”

“没呢，他还得半小时。”

高城有个外号叫连长，这并不是说他当过兵，而是因为当初他死活不进有父亲当名誉校长的医学院而非要去读军医，全家轮番教导无效直接把高院长气的进了医院。最后达成协议，去军医大学读大学可以，但毕了业必须回到这家医院里来工作。于是高城就这么在军医大从本科读到硕士又从硕士读到博士，交流又交流，培训又培训，一拖再拖，总算到最后没有了什么理由和借口，三年前才回来开始正式上班。却提出一个要求，要从实习医生干起，高院长只怕再出什么变化，想着只要高城回来这家医院，也就由他去了。

“我手里那俩孩子真是完全相反，一个看着稳重老成可实际上问啥啥不会，”马健夹了一口冬瓜，跟他们抱怨，“另一个吧，看着就是小屁孩一个，让他去跟患者家属说明病情，说完了人家都不信还得回来重新问我一遍！”

“你自己不也是一小猫样！”徐睿笑起来，“我们内科中心的新人跟着石头走，这期我能挺轻松。”

“唉？袁朗袁朗，听说你家小孩今天把你给损了啊？”马健笑容格外开怀。

“这谁传得这么快啊，看我被人顶一次你们就这么开心？标准太低了吧！”袁朗舀一勺鱼汤到汤碗里，“那小南瓜资质挺好，还年轻，才23。想我23的时候还念本科呢，人家这都二硕毕业了。”

“是吗，那挺不错的，”齐桓说，“他一硕念的什么啊？普外？”

袁朗将放下汤勺，然后看着齐桓微微一笑，“古典文学。”

齐桓那白眼还没翻完，就看到高城伴随着强大的低气压出现在门口。进门二话不说就先给自己满了一杯苏打水然后一饮而尽。知道他刚做完手术，大家的表情也不禁严肃起来。

“怎么了？”袁朗问他，“手术不顺利？”

说话间高城已经又灌了一杯下肚，沉默几秒才闷吼，“我我就看不上那实习的！”

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大笑起来。

“今年你带？哈哈正常啦，新人嘛什么都不懂问题又多，没深没浅的，你不用在意啦！袁朗今天也被呛了！”马健笑得很欢乐。

“第一年带新人都这样，就是得无时无刻被黏着，耐心点啊连长。”薛刚也笑。

“不好管的就露两手震他们一下以后就听话了，以前也都这样的。”齐桓拍拍高城的背。

“就那么招人烦？”袁朗看看高城丝毫没有改善的脸色，也拍拍他，“那明天就去跟王团团说看能不能换人带他？比如换齐桓啊小宁啊……”王团团是他们给王庆瑞起的别称。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齐桓顺手砸过来的一个橘子打断，“你就不能让我过几天舒坦日子？”

“行啦行啦，”袁朗伸手凌空一捞抓住那枚橘子，笑着对高城说，“要真么郁闷兄弟陪你喝酒不就完了么？咱舍命陪你！”

高城哈的一声笑了，“歇了吧，就你那二两酒量，把手喝抖了我可不管啊。”

顿了顿，高城拿过齐桓递过来的米饭夹起一口蘑菇，“我第一眼看着他就不待见，不像骨科的人，你们没看见，那细胳膊细腿儿的！你说能有多大劲儿啊，还给人正骨？估计一使劲自己胳膊就得先折了！”

高城咽下一口米饭，又继续说，“就刚才，让他抬着那患者的腿固定保持，俩小时没到，那汗珠哗哗掉的就跟直接从皮肤往外渗水一样，一场手术跟下来小脸惨白！你说这废物样的学什么骨科！看着就烦！”

“没跟主任说这情况？”齐桓问。

“下台我就找他说了，他说这人成绩特别的好，也特别努力，让我好好带。我这怎么带啊！把我胳膊给他？”

“等下，那他这种情况当时骨科的导师怎么收的他啊？”袁朗问他，“怎么不让他调剂专业？他导师是谁啊？王团团？”

“王团团带的是普外，能来咱们这实习导师肯定在咱医院，外科中心铁头在心外，骨科……那能是谁？”徐睿接话。

然后他们就看到高城一脸想要撞墙的无奈，听到他无比郁闷地挤出三个字，“高建国。”



同时刻，回到宿舍的史今揉着自己酸痛的肩膀靠在床头看着一本书脊有一个巴掌宽的骨科手术学。

忽然手机铃响，看清号码后马上接起来，有淡淡的笑意浮上眉眼。

“六一？”

“嘿嘿班长，今天在医院怎么样？”

“还行，第一天挺累，估计适应了就好了。”史今笑了笑，“你班长我现在就是真正能治病救人的医生了，虽然在实习期，不过已经可以跟手术了，刚跟了个膝关节腱鞘重建，才回宿舍。”

“你以前也能治病救人。”伍六一听见史今笑了也挺高兴。

“六一，你等着，我很快就能治好你了。”史今说，有些严肃。

“我不着急，我现在就挺好。”伍六一还是笑。

“你好什么好！”史今皱起眉，语气也变急了些，“上次配的药酒你记着按时擦，别等疼了才想起来！”

“知道啦，别磨叨了，我又不是娘们。”

“你爷们，你纯爷们下次别阴天疼得直缩呀！”

“就那么一次你还就记一辈子了是不？”伍六一笑得有些气恼。

史今听着话筒另一边伍六一的声音，也不禁咧嘴笑起来。


{B}

医院总是很忙碌，只要患者不断就有做不完的工作。实习一个多月来史今甚至没有时间回宿舍好好睡上一觉，往往是在传令室稍合合眼之后就又奔向下个任务。数不清的检查数据，繁多的的用药种类和剂量标准，术前探查和术后随访的名单填满了工作记录。

可是勤奋努力到底很难弥补体能素质上的差异，每次跟着导师上手术之后的史今往往还是会近乎虚脱般的疲倦。

除夕的下午，急诊中心门前救护车的警报声似乎就没停过。

“史今医生，你行不行？”高城蕴着怒气的声音响在手术室里。

史今抬手擦擦滑落到下颌的汗珠，“报告老师，我行。”

高城看看抬着患者右下肢已经身影微晃的史今，露出一个很无奈的表情，“林采医生，过去接手。”

“是！”一个年轻的住院医生来替换史今。

“10号木刀。抽吸，很好。”手术继续。

修复好骨膜，连接好断掉的肌腱，完成最后一针缝合，高城把骨针递回给手术护士。

“手术很顺利，大家辛苦了。”高城摘下手术口罩和手套，对手术室里的医生和护士说，“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啊。”

临出手术室时瞥到站在一边的史今，高城看了他一眼，停了停但还是没说什么，就直接出去换洗。

全封闭的手术区外阳光明媚，摇摇头不再想那让人胸闷的小实习生，高城快步走向护士站签字。

同样刚结束手术来签字的袁朗接了两杯苏打水走过来，递给高城一杯，指指不远处一个正抱着病例往办公室走的身影，“那就是你那小孩？”

高城顺着袁朗指的回头看了一眼又马上回过头，抬眼往上看看，叹了口气，“……刚才可憋死我了。

“实习医生的任务中有‘协助导师’这一条我没记错吧？可我现在带他上一个手术，那感觉比以前连做两个都累！”高城一口喝掉半杯苏打水，拍拍胸口，“心累！”

袁朗看着他纠结的表情特开心地笑，“那是因为你老了。”

“你都不知道，刚才出手术室的时候我真想说你赶紧换个科室吧，我你满分还不行吗？！”高城瞪了袁朗一眼，“但我一想算了吧，好歹放假前最后一天。”

袁朗笑得像只幸灾乐祸的狐狸，手肘搭上高城的肩膀，“唉？你不一向铁血吗？什么时候学会这么体贴人了？”

“什么体贴！这不寻思着让他乐呵着过个年吗。”

“说到过年啊，”袁朗表情变得正经了些，看向高城，“好不容易回次家，别顶你爸。”

“我我——我那是——”

“就提醒你一声。”袁朗撞撞高城的胳膊，挥挥手，“新年愉快啊。”

高城看着袁朗一步三晃的身影，咧了咧嘴，“切——”



跟过年期间骨科的第一个轮值小组交接好手里的患者之后，高城从医院车库里提了车，向家里驶去。

路上随处可见堆起来的小雪人，街道两边挂着红色的灯笼，喜气洋溢。

不一会到家刷卡进小区，停好车按下刻着27的按键，等着电梯的门缓缓关闭，然后一路飘升。

站在自家门口，前几次回家不欢而散的场景似乎还历历在目，高城仰起头深呼吸几下，拿出钥匙开门。

“妈，我回来了。”高城一边说着一边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

听到门口的动静，从客厅里快步迎来一个身影，“回来啦，来快让妈看看……瘦了。”

高妈妈拉着高城转了几圈，确定自家儿子还算完好无损之后露出满意的笑容，“快去洗手咱吃饭。”

等高城收拾干净从浴室出来，迎面就看到父亲正拉开书房的门。

“高城，年过之后院里要提你当住院总医师。”高院长从书房出来，看着刚回家的儿子。

高城走向饭厅拉开餐桌旁的椅子，“院里？直接说你要提我就得了呗。”说完之后忽然想起下午袁朗说的话，于是顿了顿，补了一句，“我今年做住院医生第一年，资历不够。”

高院长坐到餐桌旁，“可你能力早就到了。而且你是我儿子！”

“能力好的人有的是，是你儿子就能直接晋升？我不干。”

“高城你给我知道点好歹！”筷子在碗沿重重一顿。

高城也扔下筷子抬头看着父亲，目光里丝毫没有顺从的意思。

高妈妈赶紧给高城夹菜，“城城多吃点，晚上想吃什么妈给你做。”

高城重新拿起筷子咬一口碗里的鸡丝，“妈……你不用忙，我吃完饭就回医院了。”

“唉？怎么大过年的这刚回来……”

“过年科里人少，我我得值班。”

“你不用管他！”高院长突然一拍桌子，“他不愿意回来就让他住到医院里去！”

高城腾地一声站起来，“我还真就不愿意回来！”说完就拎起衣服推门走出去。



高城开车向医院驶去。路上人影稀少，有些冷清。

过年这么个高兴的日子，高城不愿意为了自己这点事打扰袁朗齐桓他们合家欢乐。中途路过购物中心时停下买了一箱啤酒和几封熟食，一路拎上医院的单身宿舍。

宿舍三楼走廊的尽头有个颇宽敞的平台，上面有些铁架可以供晾晒物品之类。

史今从二楼跑上来想拿回自己晒好的棉被时，就看到高城一个人坐在平台上吹着冷风喝啤酒。

没想到会碰到高城，史今不由得有些惊讶，脚步也一顿，“……高老师？”

高城回头刚看清裹在棉衣里的史今，眉头就下意识地皱了起来。

还是点点头回个招呼，“没回家过年？”

史今咧嘴笑了笑，“我留在急诊值班……今天是夜班，”看到高城的目光于是又加了一句。停了停，似乎在斟酌词句，“那个……高老师也没回家？”

高城长呼出一口气，一团白气冒出来，刚要张口，然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地看看史今，“我记着你是高建国研究生？”

史今点点头，“嗯。”

喝凉水塞牙。高城觉得胸中的憋闷程度又高了几成，越来越接近不吐不快的边缘。可现在身边除了这小实习生之外再也找不出第三张嘴，于是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史今几遍，终于好像下了什么决心，表情竟然有些壮烈。

“那什么，你过来，”他拍拍身边的位置，“我跟你说个事。”

史今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高城递给他一听啤酒。

“高建国就是我爸。”高城喝一口啤酒。史今点点头。

“哈，估计也没几个人不知道我是他儿子，”高城忽然有些烦躁，“骨科业内最权威专家高建国唯一的儿子，高氏骨科研究队接班人什么的。”

“我从小就烦。好像我就是为那些骨头生的，好像这辈子除了那么几百块骨头之外其他东西都是多余。要多烦有多烦。恨不得一辈子离这些玩意远远的。”

“后来长大了点，渐渐真正了解骨科学之后，我就发现其实我挺喜欢这个的，不管是理论科研还是临床手术。但我就不想跟我爸那些名号沾上关系，当时填志愿，想都没想就预填了普外。”

史今听着高城的话抬头，有点疑惑，“可是老师最后还是学了骨科……”

高城仰头喝掉易拉罐里最后一口啤酒，“因为铁叔一句话。”

“铁主任？”

“嗯，当时正赶上我到医院办什么事，等人的时候就跟铁叔说起报考这事，铁叔当时就问了我一句，他说，‘因为一个人就放弃一个适合自己的专业你觉得是不是有点幼稚啊？’我才发现我从来没这么考虑过。”

“我高城学骨科是因为我喜欢，不是因为他高建国是我爸。想明白了回去就改了志愿。”高城看看史今，“怎么不喝啊？”

史今笑得有些腼腆，“我酒量不好……”

高城也没强要求，回过头继续说，“来他的医院上班实在是迫不得已，快要被家里逼疯了，不过那就从实习医生做起，自己拼出个成绩，跟他一点关系没有。”

“天底下的路千万条，我就选最难的那一条走，那才是自己的。”高城看着史今，“对吧？”

史今放下手里的啤酒，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我没有那么多路可选，我觉得老师挺幸福。”

“幸福？”高城猛地转过头差点扭到脖子，瞪着史今，“这叫幸福？”

史今低下头笑笑，“我在我家是老四，根本不可能有人管我，就放羊似的养大了，直到我考上医学院，我爹逢人就说我家老四以后要当大夫啦！我看着他那么高兴，才觉得其实他也是挺疼我的。只是之前我一直不知道。”

高城听着史今带着笑意的声音半天没说话，偏过头看看他弯弯的眉眼，忽然就觉得眼前这细细瘦瘦的人其实也不是那么招人烦。

沉默一会，“如果是前臂骨干骨折的话，ORIF的绝对稳定固定是最佳手术方式。”高城突然说。

“嗯？”史今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高城站起身，弯腰把散落的空易拉罐收进啤酒箱，“这个手术的诀窍，ORIF的固定可以更多的保证前臂的旋转功能，恢复起来的速度和效果也最好。”

史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有点惊讶，然后眯起眼笑了，“谢谢高老师……”

“别叫高老师了，叫我高城，或者叫连长也行，”高城冲他摆摆手，收拾好的平台又恢复到之前的整洁，“我得谢谢你在过年让我聊得这么开心。”

史今抱起晒好的被子，看高城向门口走去，“高……呃……连长再见。”看到高城瞪回来的目光，那老师两个字就被咽了回去。

“挺好，保持！”高城笑起来，背对着他挥挥手，“晚上去值班叫着我。”


{C}

冬日的白昼仓促，下午五点，暮色四合。

史今换好衣服敲敲宿舍对面的门，“高……连长，到时间了，一起去值夜班吗？”

没回音，又敲了几下，还是没有动静。

史今想想高城可能收到紧急呼叫已经提前去了，于是他没再继续，自己快步向医院走去。

每逢年节假日，就是急诊科最忙的时候。

尤其到了过年，冰雪路面和着急回家的心情让各种突发事件接踵而至。史今刚走到急诊中心，就看到大门口已经停了两辆救护车正在抬送患者，第三辆正鸣着警笛驶来。

“心率92，血氧饱和浓度94%。
车祸，意识清，呼吸B级良好。
右肩轻度创伤已初步处理。
左膝脱臼，创伤面较大，失血较严重。血型O。”

“准备过床，1,2——好。”
“连虎医生，薛刚医生，请马上到一号急诊室。”中央广播在呼叫。

“补血400毫升。”
“叫骨科下来收病人！”

史今跑过去接手，“推到急诊三室！预备骨科急诊设备！”

清创，缝合，正骨，固定，包扎，处理好这个患者，按下传令机上治疗结束的按键。史今来不及坐下歇会就又重回到急诊大厅。

“马健医生，请马上到九号急诊室。”

签好刚才的治疗记录，史今靠在休息台上略微休息，看着马健带领自己手下的儿科组医生向九室跑去。

急诊室里是一片忙乱，中央广播一刻不停地呼叫着医生将他们分配到各个急诊室，史今在自动贩售机接了一杯热牛奶暖暖胃，看着治疗记录上科别一栏填着的的骨科两个字，想想似乎一直没看到高城出现。

忽然感觉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史今放下手中的纸杯接起来。

“六一，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伍六一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你那边有点吵，还在医院呢？”

“嗯，今天夜班，刚忙完一个患者你就来电话了，太会赶时间了。”史今微笑起来。

“嘿嘿，那当然。”伍六一也笑，心情很好，“班长你今天吃饺子了没有？”

“中午在食堂吃的。”

“食堂的饺子能好吃吗？”

“唉？比起某人包的可好多了，起码不是片汤啊。”

伍六一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我那不是没经验嘛，班长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史今歪头想想，“轮值到初三一早，下午应该就能回去了。”

“那行，到时候咱把这年补上。”

史今笑起来，刚想说话，就听到中央广播在呼叫。

——“史今医生，请马上到七号急诊室。”

“啊你听，叫我过去啦，先挂了。”史今声音有些急促。

“嗯，快去吧。”

来不及多说，把记录夹地递给值班护士，史今向急诊七室跑去。



忙碌中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等史今给第六个患者做好基础处理从急诊室出来之后，天色已经微微泛白了。

跟第二天的值班医生交接好手里的患者之后，史今向宿舍走去，想好好睡一觉。

走上二楼，史今正翻着钥匙，不经意间看到高城房间的门没有落锁。

没走吗？史今想了想，虽然感觉不大可能会出什么事故，但还是转过身去，敲了敲高城宿舍的门。

“连长？在吗？”

没人应。

又敲几下，史今忽然觉得一丝担心涌来，下意识地搭上门把手向下一压——居然开了。

然后史今就看到躺在单人床上正睡着的高城，面色不正常的红。

“高老师？”史今一惊走过去伸手摸摸高城的额头，刚在寒风中冻过的手指触到一片高温。

发烧了。

史今回到自己宿舍把自己的棉被抱过来盖在高城身上的薄被上，又在常用药箱里找出冲剂，用热水冲好，等到不那么烫嘴之后，轻轻推了推高城。

“高老师？”史今扶着他起来，“来把药喝了。”

高城迷迷糊糊地抬起身子就着史今的手喝了一口，尝到苦味之后下意识一躲，却被史今按住后脖子一抬手把剩下的都给灌了进去。

喝完药的高城苦得呲牙咧嘴地躺下了。

史今看着又睡着的高城想了想，还是决定留下看看。

等高城醒来就看到史今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看那本《骨科手术学》。

史今听到动静转过头看到高城醒了，“高老师你醒了。”

“热醒的。”高城动了动，声音有点嘶哑。

史今按下他要掀被子的动作，伸手试了试他的体温，感觉不像之前那么烫了，稍稍放心了一些，“老师你感觉怎么样？”

高城看看史今，叹了口气，“感觉挺丢人。”

史今笑了，眼睛弯起来，“可能是昨天风吹着了。”

高城看着他的笑容，然后不禁也跟着微微笑起来。

“老师你还有哪不舒服吗？”

高城感觉了一下，“饿了。”想想将近一天没吃东西了。

史今看看挂在墙上的表，早饭时间已过，午饭时间还早，想了一下，然后说，“那老师我去给你煮碗面条行吗？”

高城抬眼探究地看向史今，“你拿什么煮啊？”

史今一下愣住。

高城了然地笑了起来，“私用违章电器啊？”

史今有些窘迫地咧了咧嘴，“老师……”

“又老师老师的了，”高城比了个停止的手势，笑得有些神秘，“我那柜子最下层应该还有点鸡蛋。”

史今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高城看着他的表情笑容更深，“别忘了拉好窗帘啊！”



史今回宿舍拿出电热杯装好水连上电源，从储物盒里拿出挂面和调味料放在一边，又翻出从家里带过来的萝卜咸菜切成细丝，等着水开。

煮面条很快，不一会，史今就把一大碗面和一小碟咸菜端到了高城桌边。

面条煮的绵软，很适合高烧过后的肠胃。

高城大口吃着，温热感源源不断地从喉咙传向胃里，很舒服。

忽然高城抬起头看向史今，“史今儿，你当初怎么想的学骨科？”

史今明显没想到高城会问他这个，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

高城看着他继续说，“你不知到刚开始的时候我挺看不上你，看你细胳膊细腿的……”

史今笑了，没想到高城会跟他说这些，些惊讶于高城的坦诚，想了想，然后说，“我有个想治好的人。”

高城点点头，很认真地看着他，让他继续说下去。

“他跟我好像从记事起就一直在一起玩了，一起上学放学，他到现在还叫我班长，”史今笑笑，有些苦涩，“后来我出来上学，他在清点工厂物资的时候仓库的铁架突然倒了，架子的铁棱砸到了腿。韧带断了。”史今停了停，然后抬起头，“我很想治好他。”

高城看着史今坚定的眼神，沉默一会，然后看向史今说，“跟我说说他的腿。”



史今回到自己寝室时已是下午，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不大的宿舍里显得格外温暖。

不一会，忽然身后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史今走过去开门，看到高城站在门口。

“连长你这还发着烧呢怎么就跑出来了？”史今连忙让开门，让高城进来。

高城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递给史今，“这是我骨科手术学的笔记和我自己的手术记录。”

史今拿着那本厚厚的笔记，“连长你……”

高城笑了笑，“借你。书上的很多东西已经退离临床了，手术技术也在不断发展，这个算是我对骨科的经验心得，看看应该能对你有点帮助。”高城说完，又故意压低了声音加了一句，“别外传啊！”然后看着史今错愕的眉眼露出孩童般的笑容。


{D}

初三一早，史今结束了正月的第一次轮值，回宿舍收拾点书和衣服，打算直接回家。

天色微亮，熹微的晨光透过夜空把天空染成深沉的蓝。

走出宿舍楼的时候正好碰到也交完班回来的高城，于是史今抱着纸袋停下打个招呼。

“连长，刚回来？”

“啊，剩下的就齐桓他们科来接手了，你这是要回家？”

“嗯，有一天假期，想回去看看。”

高城看着寒风吹过史今的衣领，不知怎么就觉得耳朵有点痒，“那那什么，我送你呗？”

“唉？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不远。”史今笑着摆摆手，呼出的热气被冷风吹成白雾，“谢谢连长。”

“什么不用啊，这么冷的天，顺手就送你回去了。”高城打开车锁，抓过史今手里的纸袋放在后座，“上车！”

“连长……”史今一愣，“连长我可以坐公交回……”

高城回头瞪他一眼，“这个点你上哪坐公交去啊？”然后不由分说地把史今按进副驾。

目的地的确说不上不远，可也不算近。

凌晨的马路上行人和车辆都很少。交通顺畅。

高城一向偏爱开快车，可这一路上计速器也没超40迈。

“家里有人等着么？”高城问。

“嗯，六一在家，不过应该还睡着，工厂过年放假。”史今微笑起来，“哦，六一就是我上次说的想治好的……”

“哦。”高城点点头。

一时没人说话，车里很安静，高城想了想按下CD键。Chasing Cars，有些散漫的男声在暖风中氤氲开来。

We'll do it all
Everything
On our own

We don't need
Anything
Or anyone

If I lay here
If I just lay here
Would you lie with me and just forget the world?

I don't quite know
How to say
How I feel

Those three words
Are said too much
They're not enough

If I lay here
If I just lay here
Would you lie with me and just forget the world?

右转弯，高城偏过头看看史今，史今正安安静静地坐着，晨光照耀着他的肩膀，暖意融融。

“今儿……”高城下意识脱口，然后马上回过神，“咳咳……史今儿……六一……”

“嗯？”史今转过头看他，完全没有意识到称呼上的变化。

“等你回医院的时候把他以前做的那些检查的结果和片子拿过来我看看。”高城回过头去直视路面，勉强掩饰好刚刚一瞬间的失神。

“好。谢谢连长！”史今微笑，眼睛弯起来。

不一会，到了史今说的小区门口，史今下车抱好纸袋，围好围巾。

“连长，那我就上去了，谢谢连长。”

“嗯，快去吧，”高城下车冲他挥挥手，看看那幢小楼，“哪个是你家？”

史今笑着给高城指五楼的某个阳台，透过玻璃能看到一大盆吊兰，枝叶茂盛。

“不是什么好地方，就不请连长上去坐了。”史今笑得腼腆。

“不用！你快上去吧，下面挺冷的。”高城也笑了。

看着史今一路小跑进了单元门，高城坐回车里，却没有开走。

从收纳盒里翻出半包烟，拿出一支点燃。

高城觉得自己应该好好理顺一下。

拜托，开始的时候自己不是挺烦他的么。还和袁朗齐桓马健他们抱怨过不是？

先不说他那细胳膊细腿，光凭他师从自己老爹就足够永远不待见他。

到现在跟个大点的手术还能累得好像跑了两万米一样汗水淋漓。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那么看不上他的？

高城揉揉头发，表情很是困惑。

是那次看到他陪一个无儿无女的骨折老人聊天的时候？

还是那次看到他抱起一个手掌骨裂的小姑娘轻声哄着说不怕的时候？

是那次他在除夕的寒风中看着自己，很认真的说“我觉得老师挺幸福的”的时候？

还是那次很坚定地说我想治好一个人的时候？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是等自己一转身，就发现这个细细瘦瘦的人已经走进自己心里来了。

高城按下车窗，清晨的风吹得人清醒不少。

在烟灰缸里按灭手中的烟，高城看着五楼那个绿意葱葱的窗户，在挟着寒意的风中笑得有些傻。

然后发动引擎，一路飙回医院。



跑上五楼，史今拿出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尽量不弄出声响。

没想到钥匙刚碰到门锁，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伍六一穿着蓝色的睡衣站在门口，笑容满面，“班长你回来啦！”

史今不禁也笑，“嗯。可累死我。”

伍六一接过史今手里的东西放在一边，“饿不饿？你先歇会我去整点吃的来。”

“你别忙活了，我担心那厨房，你回屋继续睡去。”史今换了家居服出来推推他，“一会我做好饭叫你起来。”

“班长要不你先睡会，你刚下夜班。”

“没事，把那土豆给我。”

不一会三菜上桌，史今看伍六一吃得开心自己也觉得颇受鼓舞。

“唉唉伍六一同志，就一青椒肉丝你至于吗？”史今看着伍六一大口吃饭的样子微笑。

伍六一抬头，“报告班长，太至于了。”说完一起笑起来。

简单的早餐过后，伍六一说什么也不让史今再动手，硬是让他进房间去补觉。然后自己回到厨房洗碗碟。

收拾好餐具，伍六一回到史今的房间门口倚着门框，看着里面的人睡得天塌不惊。

伍六一很多次地想过以后的生活，像现在这样再过上几年，然后史今带回一个温柔漂亮的姑娘，让自己管她叫嫂子。

他想那姑娘应该和史今一样脾气好。笑起来很柔弱，知道怎样去温暖和体贴别人。

然后他当他的伴郎，在婚礼上给他挡酒，毫不推辞。

虽然每次一想到这个盛大而欢乐的场面，他就忍不住地觉得胸口憋闷。简直想对着虚空比划拳脚。

但这么多年来，他看着他为了自己的伤腿付出太多，总不能再耽误他有个正常的幸福。

伍六一脸上的柔和表情不知不觉地掺了些许苦涩，然后轻轻关上门，回到自己房间躺下。

史今依旧睡眠安稳，像一直以来的那样，不知道伍六一曾经在门口徘徊过。



太阳偏西，史今在满室金黄色的暖阳中醒来。

喊喊伍六一的名字，伍六一从隔壁探过头，“班长你醒啦？”

史今翻身下床，带着些未散的睡意问他，“上次复查的化验单什么的放哪了？”

“应该在装书的那个盒子里吧，”伍六一问，“怎么了？”

“连长让我拿过去给他看看，说不定这次能有办法治好你的伤。”史今过去翻找。

“连长？”

“啊就是现在带我的导师，他骨科很厉害！”史今抬起头看他，想了想，“我觉得你俩脾气挺像的，应该能挺合得来。”

伍六一笑起来，“是吗。”

史今点点头，“宁折不弯的劲儿特别像。”

伍六一依旧笑着，“这不就折了么。”

史今看着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手抚上伍六一的肩膀摩挲，“六一，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班长跟你保证。”

伍六一拍拍他的手，“用不用拉钩啊班长。”

史今锤了伍六一肩膀一拳，然后就又过去继续把单子理顺成一叠。

过一会史今把化验单和X光片都整理好放在一边，转过头去叫伍六一，“我看看你腿。”

伍六一立马逃开一边，“不用了吧班长，没啥事了都。”

史今跑过去追住伍六一然后蹲下身伸手轻轻敲敲他膝盖下方的一小块皮肤，剧烈的刺痛瞬间沿着脊椎传入大脑。

“班……班长你轻点。”伍六一身形一颤。

“这就叫没事了啊！”史今瞪他一眼，然后拖住人坐在床上，卷起裤腿。

断掉的韧带是覆盖其上的皮肤和肌理都有些扭曲，向里微微凹陷，看上去有些狰狞。

“我怎么就不明白你一直闹的是什么别扭，给我看看能怎么的？”史今拿起床头的药酒到了一些在手心，然后搓热。

伍六一不说话，很老实地看着史今在自己膝头推拿。温热的触感从伤处蔓延开来。

等药酒完全吸收之后伍六一看着史今，“这次就能休一天？”

“嗯，明天一早交接班，一会就走。”

“行，我送你。”

虽然史今让他好好在家里休息，但伍六一执意要送，最后各退一步，送到楼下。

一路上没说什么话，就静静地走。

并肩而行的影子一跳一跳，印在积雪上。

伍六一看着地上的影子，又看看身边的人，忽然就想。

其实，如果凭这一条半腿也能一直走在你身边，我真的愿意就这样继续下去。


{E}

史今到了宿舍之后直接去敲了对面的门。

高城打开门，头发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水，手里拿着毛巾胡乱地擦着，侧身让史今进来，“在家没歇够吧？”

史今笑笑，“还行。”拿出厚厚一叠报告单交给高城，“连长，这是六一所有的检验和检查报告，还有X片和首次治疗的诊疗记录复印件，都在这里了。”史今看着高城，眼神里不禁带了一抹期待，“拜托连长。”

高城看着史今认真的样子不禁一瞬间晃神，“……那啥……应该的。”

说完回过神猛地低头看向手里的资料，却在看到正文第一行之后就被手中的病例深深地吸住了眼神。

史今刚想说什么，抬眼就看到站在窗边的高城微微蹙起眉，在手术报告上凝聚起来的眼神让他原本眼瞳的颜色变得更加深沉。

史今被高城突然认真而专注的表情震慑得一愣。韧带深度断裂，首次治疗方案并不理想，再加上受伤之后多年来肌腱和筋脉的自行恢复导致整个病程复杂而充满不确定性，这对任何一名医生来说都是个强大的挑战。而现在即使高城还没有对六一的病例做出任何评价，史今也能清楚地感受到，相对于面临挑战时的紧张，连长现在更多的是面对高难度手术时的兴奋感。

静默半晌，只有纸页翻动的声音。忽然，高城从报告中抬起头。

“史今儿？”高城看向史今，把那叠检查单在指间合拢，“走吧。”

“嗯？”史今一时没反应过来。

“图书馆！”高城琥珀色的眼眸逆着光源熠熠生辉，“做好通宵的准备啊史今医生！”



夜色缓缓地沉下来。夕阳之下万物静谧。

高城带着史今往院立图书馆走去。路上高城打电话，“小白把你们那个高真下肢外科实验模型借我用用呗？我有用……”

从宿舍到图书馆的路程并不远，十几分钟后就到了。刷卡进入图书馆大门之后，高城就带着史今直奔9楼实验区。

由于实习医生没有进入院立图书馆的许可，所以尽管实习时间已经不短，但史今还是第一次来图书馆。

大厅里巨大的指示牌标注着各个科别的医案卷宗分别才在哪一层，影像放映区和实验器材区分别在各个楼层的最深处。

电梯在9楼稳稳停下。规模和仪器配备堪比正规手术室的模拟实验手术室出现在史今面前。

一个个子不高的男人迎面走过来，手里推着一辆急救搬运车，车板的钢托上赫然就是刚刚高城借来的下肢外科手术模型。

高城对来人笑笑，接过搬运车，“谢谢啊老薛。”

薛林笑得憨厚，“连长别客气，服务站搬到三楼去了，我们五组晚上准备宵夜，要是研究到很晚的话别忘了去取。”



把模型安放在实验台上，无影灯打开照亮视野中的一切阴影。

先用10号木刀划开皮肤和肌腱，用筋膜撬将韧带通过物理拉扯造成断裂，再将表皮直接缝合，全力还原伍六一腿伤的情况。然后将模型放入大型培养罩中。

打开钉在墙上的阅片器，伍六一腿部的X光片呈现出来。经过身体自行恢复的韧带的凝着在一起，被结缔组织包裹成不规则的韧带束。

“有什么想法？”高城看了那张光片一会，回头问史今。

“韧带断裂接口已经被扭曲了，仅由筋膜包裹，连接紧固，造成行走疼痛……”史今看着光片说。

“停，不是这样。”史今话还没说完就被高城打断，高城看着史今，语气认真而严肃，“不是让你汇报患者情况，而是问你的想法，问你的方案。如果这现在是你的病人，你打算怎么处理，如果你是我，你会选择用什么手术方式来让患者拜托痛苦。现在你不是实习生，而是最好的骨科医生，这是你最想治愈的人，是你的梦想。创新和探索的路上没有失败，不要有任何顾虑，说出你的想法，我们一起完成这个病例。”

史今看着高城，眼神慢慢亮起来。

“我想也许可以用浅韧带置换。”史今说。

“置换之前呢？”高城问。

“可以进行韧带移植培养再造。”史今回答。

高城哗的一生拉开培养罩后面的暗室挂帘，露出里面细胞培植的实验架。

“同意韧带移植培养，”高城露出笑容，“开始吧！”


{F}

一寸一寸地按过刚刚长好的模拟肌腱检查有无淤血，神经锤依次敲过神经节点记录电流数据，在阅片器上比对了一个月以来的日程记录图像之后，终于确定模拟实验成功。

那一天，高城第一次拥抱了史今。庆祝的拥抱。

看着笑容满面地扑过来的人，高城自然地张开双臂。

毫无间隙的五秒钟。某一瞬高城有就这么一直拥着不松手的想法。

可最后还是放下了手臂，身前的人笑得眼睛眯成两道月牙。

“连长，我去给六一打个电话！”史今笑容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高城看着他开心的表情也微笑，“快去吧。”

史今开心地跑出实验区，白大褂随着他的步伐一扬一扬。

高城把实验数据单按时间顺序整理好。

找个什么时候告诉他吧。高城想。

就等手术成功之后吧。

就这么定了。高城看着手里码叠整齐的打印纸。脸上的笑容久久未散。

收拾好东西披上衣服锁好实验室的门，高城走出实验区抬眼就看到史今正低头靠在不远处的理石圆柱上，意外的是脸上却没有了刚刚愉快的表情，灰退的情绪隔了这么远高城都能清楚地感觉到。

“今儿？”高城皱眉，几个箭步冲过去抵住史今的肩膀，“怎么了？”

史今有些颓然地抬头，眼神似乎都没了什么焦点，“连长……”

高城不禁心里有些慌了，晃晃他，“今儿？”高城看着史今脸上无奈的表情，手上不自觉地用力，“是六一怎么了？跟连长说——”

史今在高城掌下直了直身子，眼神有些发空，这一个月来他看着高城为了六一的腿伤日夜忙碌思考不休，可终于当实验成功了，却……

顿了顿，史今终于开口，语气带着从未有过的失落和歉疚，“连长……对不起……六一的手术，我……我们好像凑不够那么多手术费……”

高城一愣，自从新年假期结束开始接手这个病例以来，他们天天夜夜的忙碌，尝试每一个有可能的切入方式，沉浸在创新和治愈的喜悦中，好像的确从来没有考虑过手术费用的问题。

全新的手术，最先进的技术和设备，连带术后最理想的复健项目，毫无疑问将会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实验时的理想状态终于面临了现实的困境。

“连长，真对不起，是我欠考虑……”

高城看着史今黯然的样子，想了想，轻轻拍拍他的肩，“今儿你先别着急，我我想想办法。”



外科中心综合办公室门口。

齐桓冲向办公室走来的高城挥挥手，“今天的手术全结了？”

高城点点头，“刚下台，你还有？”看着齐桓不像要下班的样子。

“嗯，马上还有个胆囊切除。”

高城走过来向齐桓凑得近了点，“那什么有个事……小白你去年的那个甲状腺肿瘤的免费科研手术怎么申请的？”

齐桓略回想了一下，“哦，免疫循环普外治疗是我去年的年度课题，分下来的时候就是免费科研。怎么了？”

高城皱起眉想了想，又问，“申请是找王团团批？”

“这还真不知道……怎么？有项目要申请？”齐桓一边说一边准备马上进手术室消毒。

高城跟他一起往手术室走：“王团团还没走吧？我一会去看看。”

“没呢，那边刚下胰腺炎，可能正换洗呢。”齐桓迈进消毒间。

“那行，谢了，手术顺利啊！”高城冲他挥挥手。

沙发！哈哈哈哈哈！小筝，你的第一个沙发我拿到了！呃，在路上，回家再编辑。